傲慢是管理的最大风险—全球华文企管集团总经理刘顺仁/文

PTFE

春秋时代秦穆公出兵攻郑失败后,曾发表一篇公开悔过书,清楚反省自己决策失败的原因、将来的用人哲学与雪耻的决心,结果,经过3年的努力后,终于攻打成功赢得胜仗。可见,当权者在面对失败时的自处与反省能力,是避开看不见的风险的-大要素。

2007年1月,我参加国科会的大学教授访问团,拜访南京大学管理学院;晚上,主人热情地在著名的秦淮河畔设宴接待。饭后我们去参观附近著名的文化景点江南贡院。江南贡院建立于南宋孝宗手道四年(公元1168年),到清朝光绪年间,已经扩建成为可以容纳两万余考生,是当时中国最大的科举乡试考场。

主人说了一个清朝科举的趣事。某一年乡试,试题是《尚书·秦誓》中的名句:昧昧我思之〈我暗地里独自思考反省〉,一位考生可能是在秦淮河畔玩昏了头,居然把考题错看成妹妹我思之,写出一篇近乎言情小说的文章。阅卷的考官看得啼笑皆非,提笔就对了一个令人喷饭的下联哥哥你错了。

撇开这位胡涂的考生,《尚书·秦誓》是中国春秋时代秦穆公深刻面对失败的自责与反省,也是历史上第一篇领导者公开的悔过书,非常具有管理意涵。

秦穆公号称是春秋五霸之一,在位时广纳入才,发展军事,奖励生产,使国家实力大增。公元前628年冬天,因为春秋五霸的另一霸晋文公去世。秦穆公为了将势力深入中原,决定出兵攻打晋国的保护国郑国。秦穆公的老臣塞叔苦苦劝阻,但秦穆公觉得他老迈昏庸,执意出兵,结果秦军在崤山被晋军伏击,3万大军全军覆没。

后悔至极的秦穆公素服亲自到城外,迎接3个被晋国释放回来的主帅,在军队前痛切地发表这篇战败演说,坦白承认自己的傲慢自负,就是秦国最大的风险因素。以下是秦穆公当时的演讲内容:

唉!各位将士们，请你们安静,我要说很重要的话,请注意听!古人曾说:人若总是一味的照自己的想法去行事而我行我素,就会变得很邪恶。责备别人没什么困难,但要可以接受别人的责备,如流水般顺从,就非常困难了!我真是忧愁,时光匆匆流逝,岁月一去不复返啊。

过去的谋事之臣,我老是认为他们不顺着我的意思:可是现在我会把他们视作亲人。有但如此,我仍应该请教那些老臣的意见,才不会有什么过错。即使是自去苍苍、身老力衰的优秀老臣,我也要亲近;对于蛮勇武夫,那怕他们射箭骑马再怎么厉害,我也不欣赏。但过去那些能言善辩,花言巧语的小人,我却非常地亲近他们。

我暗暗地思考,如果有位大臣?诚实忠厚而没有其它本领,但他的胸襟开阔,能够容纳他人。别人有本领就像自己有本领,别人才德兼备,他从内心里钦佩,而不只是在嘴上夸奖而己。那么这种雍容大度的人肯定能保护我的子孙和百姓,我必将重用。而看到别人有本事就妒嫉而厌恶他,别人才德兼备就阻挠他使君王不知道。这样的人,就是不能保护我的子孙百姓,这非常危险,我一定使这种人无立足之地!

国家今天的动荡不安,往往是因为一个人造成的,而国家的繁荣与安定,也、往往是因为一个人的良善啊!

你认为秦穆公这篇悔过书,是真诚的还是故作姿态呢?此外,一篇强而有力的悔过书,要如何产生真正的效用呢?

1950年代,牛津大学的著名哲学家奥斯汀〈John Austin〉提出一个称为语言行动理论(Speech Act Theory)。他认为语言不只是描写外在世界的工具而已,语言本身也可以产生行动力(Talking is doing)。我认为《秦誓》是语言行动理论一个绝佳的范例。

这场检讨失败的演讲之所以可贵,是因为秦穆公不只是承认自己的对于战败的责任,也强烈地千专达他愿意改过的保证〈promise〉,以及对所有臣子的要求〈request〉。《秦誓》之所以能产生行动力,避免未来当权者所造成的看不见的风险,是因为它有几个特色。

1、是公开的(public ):秦穆公选择在群臣和战士面前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误,他把自己作为领导者的威挡成筹码,让自己没有退路。相反地,秦穆公也可以在与大臣秘密的会议上说同样的话,但是公开的宣示力量强大得多。

2、是自愿的(voluntary):秦穆公是秦国最高领袖,没有外力可以逼迫他公开道歉,但他自己选择这种烈的道歉方式。

3、要求是明确的(explicit):秦穆公对臣子的要求,.是要臣子让他回到广纳贤才的大道,而不是私下阻挡优秀人才的晋升之路。简单来说,秦穆公明确指出"人力资源"管理,是秦国未来的最重要议题。

4、宣示是奠基于使命(mission-based)的：秦穆公选择在迎接幸存将领的场合上发表演讲,很清楚地传达他企图雪耻的决心,以及为什么他会对臣子有这种广纳贤才的要求。美国海军陆战怀有一种类似的作法叫做使命导向的命令(mission-based orders)。这种命令下达的方法,是要求指挥官下达命令时,要清楚说明这个命令对他自己与上级指挥官的意义〈所谓的指挥官意图〉。例如,下达下午5点30分必须到达301高地这道命令是够清楚明确的,但是指挥官的意图其实是要和神猪特攻队在301高地会合。因此,如果神猪特攻队提早前30分中到达,则自己部队抵达的时间也必需跟着提前。

由于《秦誓》具有上述这些特色,它堪称是认错管理的经典之作。

秦穆公这种自责而不责人的态度,使秦国军队更有向心力,更愿意为秦国出生入死。3年后,秦穆公派兵讨伐晋国,渡过黄河后,将船全部烧毁,表示誓死克敌的决心。秦军到了般地,在当年的战场为战死者堆土竖立标记,赢得漂亮的胜仗回国。

秦穆公通过认错、反省,可以创造一个君臣沟通无间的组织文化。如果秦穆公只责怪将领的无能,秦国的竞争力恐怕也不会如此强大。此外,企业在评估人才时,最重要的不是看它成功时的表现,而是失败时的自处之道。能公开、自动、明确的认错,并且把错误当成后来完成组织使命的养分的人才,才是真正的将才。而当权者的自我反省,更是避开看不见风险要项。